浅浅芦花瘦

我和这个世界,有过情人般的争吵。

【鼠猫】思两全 2

2、
那声音琅琅含笑,一听便是展昭。

主仆二人循声望去,果然见一长身鹤立之人站在屋脊之上,红衣黑发,临风而动,衣摆上的海浪绣纹恍若随风翻着滚滚波涛。

白禧一看见他,就好像见到菩萨再世,暗地里长出一口气,心中直念阿弥陀佛。

白玉堂有些意外。他余怒未消,压着火气冷冷道:“展大人如今来我家里,连门都懒得走了。你趁着月黑风高,蹿房越脊,想必是来抓贼的?”

他扬声质问,重重地咬着那个“贼”字。

白禧后脊梁一阵发凉,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。

展昭遥遥与白玉堂对望,似是在微笑:“我是专程来看你的,哪有什么贼可抓。”

白玉堂的折扇在手心儿里敲了两下,冷笑道:“在房顶上看我?”他顿顿,又好像自嘲般说道:“也对,贵足不临贱地。”

展昭对他的苛责全然不放心上,飞身跳入院中,走到他近前:“我从东华门过来,正巧路过你这宅子后身。实在不想绕路,就从那上头进来了。”

他瞥一眼房顶,自己也觉着有趣,不由莞尔:“许久未见,你气闷的毛病好些了?”

白玉堂走开两步,负手一立:“劳展大人挂心,竟还认得出我这茅屋草舍。气闷并非什么大病,可是眼下见了你,只怕就好不了了。”

听他句句讥讽不肯放过,展昭不禁皱眉,委实有些无奈:“看来,白五爷对展某是多有不满。那么请问您怎么才能不生气,烦请给在下指条明路?”

白玉堂背朝着他,一言不发。周遭十分安静,似乎连风都静止了。

白禧本想打个圆场,刚动动嘴皮儿,却被展昭一个眼色制住。

展爷轻声叹气,兀自了摇摇头,他取下腰间佩剑,拿在手上掂了掂,跟着便似离弦之箭一般倏然纵出。

巨阙未出鞘,直奔白玉堂的后脑。

五爷觉察脑后生风,来不及多想,旋身执扇一搪。

黑金剑鞘晃过他面门,反手一转,又直袭他前心,乃为七星连珠之法。

白玉堂后撤一步,空手夺住剑身,横眉怒道:“你作甚!”

展昭早已收敛了笑容,神色清冷:“其实我一早便到,在房顶待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。而你却未曾发觉。可见武功退步得委实厉害。以你现在这样子,还想喝酒,简直可笑!”

五爷气得直咬牙,使力把剑身往旁边一带,展昭趁势仓啷一声将巨阙出鞘。

“我就是爱喝酒,怎样?犯王法了?”

展爷神情更沉了几分,手一送,剑尖对准他的胸口,一字一顿道:“犯家法。”

五爷瞪一眼,一扬手把手中巨阙的剑鞘扔出去。

幸好白禧眼快,慌忙冲出去接住。

“哎呦我的个妈诶!”

展昭不动声色,只拿余光扫一眼,举剑便刺。

白玉堂反身躲开,抢步到石桌旁抄起了自己的佩剑,与他打在一处。
开始几回合,二人几乎用尽全力。

只见双剑交缠,有进无退。劈撩点刺,剑气凛然,恨不能招招透骨,将对方逼入绝地。

白禧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,吓出一头冷汗,嘴里直跟着叨咕:“哎哟,轻点!……嚯,多悬哪!……”

此时天已完全黑下来。庭院里没什么光亮,只有四个廊角各上了一盏风灯,烛火从厚厚的桐油纸里沁出来。

白玉堂专心与展昭交手,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,乍一看去,竟有些森然。

白禧不知怎地忽然打了一个激灵,想起了门房上周大伯常好说的那句:阎王啊?!

他在心里头学着周大伯的语气默道:祖宗啊!……这还有完没完了?


又不知过了多少回合,阵势终于缓和下来。

想是白玉堂的一肚子邪火发净了,手下的招式也不再那么咄咄紧逼。

他自重伤以后,内力大不如前。即便恢复了七八成,但内息尚且虚浮,应对之间,已有些力不从心。

展昭见状,便退为守势,有意喂了几招,以叫他调整内息。

白禧这下才舒了口气,悄悄摸摸地拿着那盘绿豆糕缩进廊下的美人靠里,边吃着边观起战来。

白玉堂许久未与人过招,浑身上下都快要生锈,这一回总算尽兴。虽知自己现下不是展昭对手,却仍要缠斗,不肯罢休。

那边厢,白禧吃完了一整盘点心,伸伸懒腰托住下巴,开始愣愣地盯着他们发呆。

终于,五爷想是过足了瘾头,使出一招修罗破阵,以剑当刀,直劈展昭面门。

展昭不敢轻敌,立刻擎剑招架。闪身撤步腾空,身形变化之间,剑影化作无形,剑气自上而下直罩白玉堂的天灵。

他这一招叫鬼道修罗,与五爷那招同为修罗九式里的招数。

修罗九式是白玉堂独创的剑法,共九九八十一招,皆有攻无守。用时杀气凌厉,变幻诡谲,手上兵刃亦刀亦剑,神鬼难测。

除了他自己,江湖上会的惟展昭一人而已。

巨阙转眼到了近前,白玉堂却不忙接,他向后一仰,以铁板桥的姿势避开了头顶要害,而后看准展昭的动作,猛地以画影横扫过去。

展昭的剑法看似凌乱,剑尖实则只在一点,被画影一荡,剑锋相接,便破了剑势。

白玉堂借机足尖蹬地,背贴地面横掠出去,再一凌空旋身,跳落在战局之外。

展昭收招定式。

白玉堂气息有些不匀,急急喘道:“这招以‘鬼擎火’可破,你怎么不跟过来!”

展昭收了剑,往桌上一横:“胜之不武。”

他坐下,端起那杯香片饮啜几口:“‘方才的‘燕凌波’用得不错。幸亏我当初把它教给你。”

说到武功,南侠轻功独步天下,因此才有“御猫”之名,而白玉堂更专注于奇门遁甲机关之术,在轻功上的确略逊一筹。

二人相交以后,一直互授武艺,取长补短,各有进益。

刚刚在情急之下,白玉堂使出了“燕子飞”中的一招,可以凭空借势,踏风而起。因形似飞燕戏水凌波,故而得名。

当日在冲霄楼,他正是以此绝地逢生,那般情形实难忘却,令五爷隐隐有些不自在起来。

他一把夺下展昭的茶,喝了两口,嘴上犟道:“有什么好得意的……逃命的招式!”

展昭纠正他:“是救命的招式。”

白玉堂不屑:“我看你还是好好练我教你的剑法罢。破阵乃是杀招,那一劈不过试探,你却以如此大开大合之式来接,岂非露了破绽?用成这样,也不怕出去丢我的人!”

展昭笑笑,只管顺着他说:“是,在下遵命。”

白玉堂虽绷着脸,却也隐约有了笑意。

展昭这才问:“你不生我气了?”

白玉堂搔搔鼻尖,只道:“生什么气,你一向贵人事忙,我犯得着么。”

展昭笑吟吟的把他看着,廊角上风灯的光亮在眸子里盈盈闪闪。白玉堂面对着这副笑容,彻底败下阵来。

他在桌子对面坐下,思忖片刻,真心实意地说:“我先前……确是有些生气。气得是你我同在京城,相距不过数里,却足有一月光景未曾见面。你只管捎几个口信过来,却不想着我也记挂你。叫人去你府上找了几回,说展爷忙,不在家。去南衙,说展大人忙,在外头办案。我又岂知你是真的忙,还是有意躲我?”

展昭认真听他的抱怨,笑意更深了,待白玉堂说完,且宽慰道:“泽琰,你莫恼,是我一直忙于公事疏忽了。我并非有意躲你,当真是分身乏术。半月前才去了趟西京,今日方归。从南衙一出来,我连府都没回就到你这里来了。”

他说着,从怀中摸出个空空瘪瘪的荷包扔到桌上:“喏,你看,我现在是囊也空空,腹也空空。在房上喝了一顿的西北风,又陪着白五爷比划了大半天,当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今晚便是你赶我我也不走了。”

白玉堂闻之,上下打量他。

但见展昭的一身官衣还没来得及换掉,靴子上踩满了城外官道上混着松针的泥土。

方才未曾留意,此时再看,果真一身的风尘仆仆。虽然面有倦色,但那对眼睛依旧是亮的,灯火在眼底若隐若现地浮动。

白五爷不觉心动。

那年中秋在摘星楼上,他们凭栏望月,迢迢银汉,触手可及。

在月辉星光之下,他攥着展昭的手腕子,死活不肯松手,好像也是如此这般说道:“这辈子你便是赶我我也不走了!”

那时展昭回答说……好啊,不走就不走。

白玉堂挑眉,抚掌大笑:“不走就不走!”他唤道,“白禧!过来伺候你展老爷沐浴更衣用晚饭!”

却没人应答。

“白禧?”

五爷回头找人,只见一个糕点盘子孤零零地躺在长椅上,廊檐底下早已是人去盘空。

他笑骂一句“兔崽子”,却不生气,一把揽过展昭肩头只道:“走,别在这吹风,有话到前面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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